又爽又美又忧郁
◎ 小古

　　作为一名忠实的好色客兼专业阅读人士，虽然少有“红袖添香”之乐，但“雪夜读禁书”的快感，还是偶能获之的。

　　最开始读性书应该是十二三岁，那时正好《废都》出版了，因为喜欢贾平凹的《一颗小桃树》而对他的小说产生了阅读兴趣，后来通过同学邹逸搞到了一本，但是邹太小气，只肯给我一个晚上来读，没有办法，我咬牙去校门口的商店买了支手电筒，就在当夜在被窝打手电把书全部翻完，在梦呓与鼾声四起的宿舍，为唐宛儿用信鸽传递阴毛和唇印的创意叫绝，为阿灿惊艳与薄命而暗自叹息……把书翻完大约是三四点，之后又把精妙的方框字附近温习一遍，阖上书本，关上手电，正是起床号响起，第八套广播体操即将开始的时间。

　　而真正读到的色情小说是在读高中，有次又兰的王智科（此后我一直坚信又兰人在性方面都天赋异禀）从家里偷偷搞来得，那是从某黄色小说中撕下来的脏兮兮的几页纸。篇幅虽小，但信息量却十分丰富，10年过后再回忆，竟然还记得其中野合与偷窥的情节，这几页纸很像传说中的武林秘笈，虽然招式不全，但是对过目不忘的少年影响十分深刻，可以说那几页对性爱的极具现场感的描写是我成长为一名肉欲主义者的催化剂，同时作者对性交煽情的美化和对性快感细致入微的临摹也让我奠定了这样一个观念“性就是又爽又美的”。

　　后来在邵阳读高四，一个人百无聊赖，有次竟然在青龙桥的地摊上买到几本邵东版（邵东曾经是我们湖南的一个盗版中心）的《灯草和尚》、《肉蒲团》，估计不是全本，但是对于一个17岁的孤苦少年来说，这也是一场解渴的及时雨啊。这几本小册子于我的附加值是，因为《肉蒲团》，喜欢上了李渔，真风流、真才子，魅力一定能久远。

　　大学里基本没有购买性书的渠道，只在武汉三联买过一本东方出版中心的《性入门》，那是一本印刷粗糙的国外原版引进的漫画书，算科普类，买了就后悔，太粗浅了。后来从一个号称为文学青年的江姓师兄那里借了本《查泰莱夫人的情人》，我那时候只知道这是一本写到性的小说，但是对其重要性估计不足，而且书是繁体字版的，就没怎么看，随便放在床头，结果被识货者果断顺去，因为丢了书，所以欠师兄一个人情，更因为没好好看书，所以也失去了结交另一个性书爱好者的机会。

　　毕业后走南闯北，逛遍各地书市既是工作习惯，也是爱好所在，淘尽偏门好书自然是题中之义。但令人失望的是，中国的性书出版太不发达了，正规出版社的不作为，使我们性领域的精神食粮极度匮乏。后来还是在成都公安局对面的一个小巷的租书店里找到两本内蒙古人民出版社的“传统阴阳修合密宗演义孤本”系列，号称是根据叶德辉编辑的“双梅景暗丛书”来印刷的，但实际上应该是出版社卖书号给书商做的，找写手来创作完成的，虽然不够精致，但是结构安排颇富匠心，作者用今天的笔调来写故事，把故事的背景和人物放在古代，好比今天电视里流行的古装戏，其中穿插着诗词和古代性学著作典籍的片断，可谓它的一大特色。比如手头留着的一本《玄牝至妙》说的就是和老婆干得爽翻了的东方朔让两个儿子去跟彭祖学习以搞B为主的仙术的过程。

　　因为原创性著作甚少，所以我通常舍而求其次，只得找一些关于性的边缘性书籍来翻翻，比如性学研究者李银河、潘馁铭、方刚、刘达临、江晓原等人的著作。个人觉得方刚的《中国多性伴侣考察》一书，是可读性和研究性结合得比较好的一本。李银河的书较为严肃，侧重学理探讨，所以虽然名气很大，但是通常销量不好，成为书店过节时的打折货。刘达临知识十分渊博，确实不愧为中国当代性学研究第一人的称号，他的作品中材料顺手捻来十分熟练，可见功底之深，比如他在时代文艺出版社出版的《中国性史图鉴》就有香艳的春宫图，但是论文笔，他只算中等，比不过江晓原。以前知道江是个科学史研究者，在科普著作的出版和推广上有些成绩，但是并不知道他在性学探索中也是别具一家的，最近买到新华立品重版的《云雨——性张力下的中国人》，这本写于11年前的书，论述了中国古代人的性观念和性变迁，这本书有趣之处不少，比如直接、客观地介绍了先秦的淫乱时代，解释了唐代女道士的风流状态，李贽被道学家说成“淫棍”的往事。当然，除了以上国内的学者，国外的金赛与海蒂的性学研究报告，也是资深性书爱好者的进阶读物。

　　如小古所言：“相遇，表面上是偶然的，但本质上一定是必然的”，到2006年，我在武汉再一次碰到了当年失之交臂的《查太莱夫人的情人》，它是湖南人民出版社1986年首版，在阅马场附近的旧书店淘到的时，真是祖坟冒青烟般爽，这本书不仅是首版，也是建国后出版的惟一的全译本，我实在太钦佩当初参与此书出版的朱正等编辑家了，他们冒着被处分，被摘乌纱帽的风险（后来，果然大家都掉了乌纱帽，并且出版社被撤销），勇敢地推出了这一杰作，成为中国当代性书出版史上的重大事件。从网络时代的视角来看，要是为了小说中的刺激性情节而去读这本书的话，那绝对是土冒和愚蠢的，比这更刺激的文字、图片、AV随处可见，一捞就是一大把。但是，《查太莱夫人的情人》的性爱镜头是不朽的，因为劳伦斯用经典的文字描写了性爱中心理变幻过程，比如“向一个妇人的肉体的进入，于他是纯粹的和平的片刻”，也因为深入灵魂，劳伦斯给性爱赋予了一种难言的忧郁，比如“慢慢地，慢慢地，那大厦好像磁石似地吸引他。他需要去亲近她，那并不是为了情欲。不，那是为了那残酷地缺憾地孤独的感觉，这种感觉是需要一个静寂的妇人抱在他的两臂里，才能使他消逝的”，再比如“然而，当他很快地完了时，当他卧在她的身上，很静默地远引着，远引在一种奇异的，静息的境域里，很远地，远到她所天外时，她开始在心里恸哭起来。她觉得他像潮水似的退开。退开，留下她在那儿，像一块海岸上的小石。”也许这与偷情的背景有关，也许只是与禁锢及追求心灵和肉体自由的艰辛有关，但无论是因为什么，《查太莱夫人的情人》的忧郁最能触动我们的情绪，那一种玄妙、复杂，在我们的躯体与灵魂里飘荡的情绪。

| 目录 | 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