穷人
◎ 曹寇

　　白天睡觉，傍晚出门，天亮以前回家，其实这种日子挺累的。我认为，比相反的未必更累，但和相反的起码一样累。区别在于，身体比较亏，不爱吃饭，面黄肌瘦。当然，回来这么迟，小区大门一带的小吃摊点都收了，想吃点热的也不容易。

　　有天例外，发现03栋一楼某户人家门前灯亮着，比较暗，但依稀看到一个年轻女人在包水饺。她家门前有些自己栽的树，使光影显得琐碎而混乱。一般人不太可能发现，我发现是因为心血来潮想吃点水饺。

　　炉具、筛子、一次性筷子、粗糙的抽纸和小醋碟什么的，她的工具倒是齐全，看样子干这个也不是一时了。她看见我露出很高兴的神色，我理解为她的生意太少。

　　我说，下二两吧。她说，嗯，知道的。有点奇怪。水饺下锅需要等，另外深更半夜的，作为女人，她还年轻，也不难看，就问，你说知道是什么意思？她没回答，只是浅浅地笑。把水饺捞上端我面前后才与我相对而坐，像很关心地说，你今晚没喝酒吧。我是经常喝酒，有时烂醉如泥，有时丑态百出。她怎么知道呢，我更奇怪了，但某种羞愧让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点头，赶紧吃。过了会儿，她又说，酒不是好东西，不喝好，对身体坏，还会出事。我继续嗯嗯。赶紧吃了走吧，这女人有点奇怪，我想，并决定以后再也不吃了。吃完我站起身，问多少钱？她说还是那个价。我想她的意思是说水饺的价格都是一致的，于是把相应的钱给了她就走了。

　　如你所知，好奇心使我没走远又折回了。这个年轻女人大吃一惊，她为我多次在她这儿吃水饺而不自知感到不可思议。我也大吃一惊，为自己如她所说吃过多次而毫无记忆感到恐怖。不过她很快就笑了，因为我的失忆再次证明了她“酒不是好东西”的论断。并且，她还饶有兴味地帮我回忆了自己前几次吃水饺时的胡言乱语。其中有个姑娘的名字，提到那姑娘，在我看来，有如死了一般。被这个卖水饺的提及，我真是无地自容。不知道她还会抖落出我哪些事情，赶紧走了。

　　不是酒的问题，我自省了下，是日子的问题，不能再这么过了。调整下所谓的生物钟是有必要的，应该早睡早起。当然，我没班上，清早起来也没事干，但我想是可以跑跑步的。所以我开始跑步。在晨练的大爷大妈间穿梭。刚开始，经过03栋的时候，跑得尤其快，虽然她在早上从未在门前出现。她晚上熬夜，白天应该睡觉。

　　确实见效，早起跑步使我明显感到身体有了变化。具体体现在饥饿感上。众多的早点摊集中在车站附近，我跑了过去，居然发现那个年轻女人也列位其中。她真是勤劳啊，没日没夜的，难道她就不觉得累吗。据说她男人卧病在床，日子很苦。真不容易啊。应该跟她打个招呼，也顺便让她知道我现在的变化。可是，各位朋友，你们知道吗，她装作根本不认识我，就像我们曾是黑暗中偷情的男女见不得光天化日而应努力掩饰。说实话，她装做不认识反倒刺激了我，我的身体日渐强壮，而她丈夫，却奄奄一息。就是这样。

　　一天中午，我终于鼓足勇气去了她家。她依然一副陌生人的表情，问找谁？我说找你。她很惶恐，有点“寡妇门前是非多”的警惕。越过她的肩膀，我看到她的丈夫在客厅躺椅上闭着眼，脸色像长满了青苔那样绿，并没有因为我和他妻子的谈话而有一丝的表情，他应该睡着了。我于是就站在门前把吃水饺等一系列事对这个在我看来也心知肚明的女人复述了一遍。我说的很急很快，不留一点给她插话的缝隙。叙述过程中情绪相当激动，和一个耿耿于怀的老情人时隔多年找上门时没什么区别。她在听的过程中，脸色越来越难看，最后坚决否认，“笑话，难道我不用睡觉吗？”她恼羞成怒地反问，继而令我马上离开。一点思想准备也没有，我感到是多么的不解和难过，这和被拒绝的老情人的情绪仍有相似之处。好在她的丈夫此时睁开了眼，并从躺椅上站了起来，缓缓地走到我们中间。我们惊恐万分地看着他的移动，就像这个男人有生以来第一次学会了行走。

　　这个绿色的男人看了一眼自己的妻子，然后转向我，很谦逊地对我解释道：她晚上会梦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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