厕所里会发生什么事情
◎ 小平

　　男厕所有小便池，有大便格子。在蹲格子的时候，我喜欢操本书看。那天我蹲在格子里，屎已经拉完，但我在看的一篇小说还没有看完。这个时候来了另外一个想要大便的人，他习惯性地一个一个拉闭着的门，根本就不看显示为“有人”还是“没人”。拉到我这个格子的时候，我大声说：“有人。”于是那个人就说：“原来是小平啊。”听声音是1016的老唐。老唐还说：”一个人多闷哪，我来陪你。”我操，我心想，拉屎还要人陪吗。

　　接着我听到，他迫不及待在另外一个格子间蹲下来，随即拉的淅沥哗啦。鸟人肚子可能坏了。和一个拉屎这么放肆，闹出这么大动静的人为伍搞的我很难受。随即弥散开来的拉肚子那种微酸的臭味也让人心里很乱。有一刻我他妈的特别想赶紧拎上裤子冲出去，可我又想坚持把我的小说看完。你看，我的屁股已经冷了，可小说还没看完呢。老唐那阵势来的猛结束的也很突然。他总结似的说：“肚子坏了。没什么可拉的，只剩下拉的感觉了。”可怜我想像力丰富，很容易受激发。脑子里不由地出现老唐萎缩如雏菊的肛门，那里还不断冒气泡，偶尔是一些很稀的液体被挤出来，像被搅拌的鸡蛋又加入了凉水那样。

　　老唐终于出去了，但我想他很快会回来的，拉肚子的人，都难免要勤跑厕所。我要做的就是在这个间隙里赶紧把我的小说看完，出去。老唐刚走，大厦的清洁工就开始敲男厕的门。她还问：“男厕里面还有人啊？”她们声音本就很小，又根本不给人回答的时间，就推门进来了。等我再次说：“有人！”她不是来不及退出去，而是根本不想出去。她甚至说：“你是在大便又不是在小便，没关系的。”我操。我现在才明白大便和小便的最大的区别。小便了无遮拦，大便被隔成单独的一间。小便不能看，大便可以听，无伤大雅。

　　于是我的小说又没法看了，老是听清洁工搞卫生的声响：她是个女的，这座大厦所有清洁工都是女的。她冲洗小便池，再把清洁去味球放入小便池，把卫生间里筒状小垃圾筒的石子拿到外面放水冲洗，能听到她颠簸石子的声音。然后她开始清洁我旁边那个格子。就是坏肚子的老唐刚如厕的地方。拉肚子的一个坏处是，你想怎么控制都控制不住声音；另一个坏处是，你控制不住它什么时候涌出来。这样造成的后果是：屎很有可能没有都拉入坑内。按照清洁工的抱怨：拉的里一半外一半的，哪像是人干的啊。看来拉屎也和人的素质息息相关。不是到处有“随地大小便的，就是小狗”的宣传吗？

　　她边清理，边抱怨。时间很长，快要超过我的耐性，估计老唐真的给她造成很大麻烦。而且她还开始干呕起来，就是说，她的喉咙很浅。她那边一干呕，我也就想干呕了。何况她还是一边喋喋不休，一边干活一边干呕。她所说的不外乎是：这个拉屎的人不是个人，不配在这个大厦坐班（写字楼），不像是一个有文化的人，不是一个有修养的人。因为，有文化修养身份的人断不可能这样拉屎的。我忍不住就跟她说：“我知道是谁刚才在这里拉的屎，他叫唐功大，是1016的，胖子。你一问就知道。你去找到他，把你刚才说的话都跟他说一遍。你在这里说有什么用啊？”

　　有一段时间外面没有声音，既没有清洁的声音，也没有埋怨，更没有干呕。好像那个清洁工突然消失了一样。我好像坐在宇宙飞船里，终于把小说的结尾看完了。这篇小说是我的一个朋友写的，他在一个乡下小学做老师。这个星期轮到他的班清洁厕所，可是水泵坏了，不能用水管冲洗，只能用水桶去接水，然后再一桶一桶地冲。孩子们很起劲儿，用木棒和扫帚把粪便往下水道赶，然后再用水冲。他们不顾老师在旁边，挥舞着沾有屎尿的木棒和扫帚，以威胁同伴为乐。他们的笑声传到我的耳朵里，让我羡慕不已。“孩子们有孩子们的好处，他们尽情收获快乐，哪怕卑贱如屎尿，他们也从中找到乐趣。”

　　我推开格子的门，双腿已经蹲麻了。外面没有人，那个清洁工出去了，清洁工具小心地靠墙放着，好象在等人随时拿起。刚才清洁工对老唐的职责还在我耳边，让我深以为戒。于是我拿了清洁工具，打扫起我刚用过的格子。 我的头朝向里面，屁股翘在外面。我小心地清洁卫生间，嘴里念念有词：以热爱劳动外荣，以好逸恶劳为耻。是的，当时就是这样。

　　当我抬起头转过身的时候，发现我的部门主管站在我身后，脸色铁青，好像全是胡子渣。“赵志明。”他说。我心里咯噔一下，这是有原因的。赵志明是我的本名，而我另有一个外号“小平”更被人接受。不论是生活里，还是在工作中，大家几乎都不叫我“赵志明”，只叫我“小平”。而当人喊我“赵志明”的时候，就显得很严肃，空气也会紧张起来。所以，当我的主管以这种姿态，带着这样的表情，出现在厕所里，喊我本名的时候，我知道，出大事了。

　　“这里的清洁工，找了1016的唐功大。据她说，是你指示的。她根本就不认识什么唐功大，是你告诉她唐功大在哪个房间的。是这样吗？”主管问我，我承认了这点。

　　“她去找了唐功大。这本身是一件小事。因为唐功大有些事情是做的不好，有些伤害清洁工的感情。当然，这也不是什么大事。我们可以和物业部门沟通协商解决。可是，由这件事牵扯出来的事，就很严重了。”我听着。

　　“她是下岗工人。我们这个写字楼原来是一个厂区的宿舍区，那个厂倒闭了，领导把宿舍区推平，把地皮卖给了房地产开发商，引起了职工的公愤。我们这里的清洁工，保安等，就是为了缓和众怒，也是为了解决该厂大量职工的再就业，从原来职工里面挑选的。”是这样，我继续听着。

　　“这样的话，本来只是清洁工和用厕所的人的矛盾激化成了社会和下岗工人的矛盾。这就很不好解决了。我们也没有办法，只能安抚这位清洁工的精神，当然了，对你和唐功大就显得有点委屈了。不过，人家是下岗职工，找份工作不容易。你们呢，还年轻，换个工作环境对你们的发展也是有好处的。”我操，我明白了。

　　当我和唐功大走出写字楼的时候，门口已经贴出了署名为“赵志明 唐功大”的道歉信，因为我们确实伤害了一个劳动者无辜而柔弱的感情。

　　“老唐，”我对老唐还是很歉意，“我也就是随口说说，你知道，在那个情况下，她让我很烦。我让她去找你，也只是个玩笑，没想到她真去了。”

　　“她很可怜。”老唐说，“她找到我的时候，我也很烦，特别尴尬，我怎么也想不到一个人会拿这样的事来说人。可我一点办法也没有，要是一个男的我就扇他耳光了。可是对一个女的你能怎么办？到后来就很可怜她了。她说了很多。我不知道原来一个人的悲伤可以是这样深。”

　　就这样，我和唐功大同时在这个可卑的城市失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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