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盗》第三期

 


电影的童年,童年的电影
◎ 机理不调


  发呆

  人群嘈杂,但大多数人的脚步向着同一个方向。画外音有人说话:“嚯!这么小的孩子就带来看电影呀?”画面转向一家三口,停。

  在上面这幅定格画面中,那个抱着孩子表情有点不好意思的女人我现在管她叫妈,旁边偷笑的男人是我老子,当然,中间那个面无表情的孩子就是我了。这是我们全家专程周末来看电影。据我妈回忆,当时我只有两岁。

  很多人在看电影时都很反感小孩哭闹,但我妈说我很省心,她抱着我看电影时,我从来都是两眼圆睁,全神贯注地盯着银幕,但也没什么表情——无论电影情节发展到何种地步,我始终是那一种神情。说白了,就是有点呆。

  等稍长两岁,这种对牛弹琴的情况微微有所好转。它表现在电影开场前熄灯的一刹那,我伸直脖子,仰面朝天,嗷嗷起哄。我妈在一边拍着我的背,让我别把嗓子叫坏了。可那时好象所有在场的小孩都在叫,还有大人在吹口哨,比谁吹得响,我们小孩就比谁叫得响。等响过叫过以后,电影才正式开始。我就又开始发呆,到中间换拷贝时又开始起哄……

  在我五岁以前,我看过的电影和电影院里发生的事都只能从父母口里得知,它们总结起来就是:苏联、印度、黑白、战争、歌舞、发呆、起哄。


  记忆

  其实五岁以后的事情我又怎么能记清?只依稀记得《流浪汉》中的那首歌“啊吧拉咕”;《摩登时代》笑了很多年后才发现是黑白无声片;苏联怎么老是在打仗?其中有个讲很多女兵的,最后确认是《这里的黎明静悄悄》;无论什么电影,德国人和日本人永远是坏蛋;《桥》的最后时刻,导火线怎么给卡住了?真是急死人了;《野鹅敢死队》死得太惨了,不如《加里森敢死队》过瘾;《妈妈再爱我一次》我硬是憋着不哭还是哭了两回;《金象奇缘》里怎么那么多动物都喜欢和那个印度男人交朋友啊;《庐山恋》我不爱看,可爸妈说好;《红高粱》看不懂,不过小日本一出场我就分清立场了;《虎口脱险》无论看多少次我都笑得前仰后合;《追捕》里那个男的(高仓健)老在日本电影出现嘛!

  在这期间,看得最多的还是国产电影,且多数是“打仗的”。比如今天厂里又免费供映电影了,跑去一看,是《地道战》。得,都看十五遍了,反正多它一回不多,少它一回不少,那就再看一遍吧;如果去看《上甘岭》,一定拿瓶水,看着战士们喝不上水我也口渴;看完《红星闪闪》第二天去学校一进门准是一句:“我胡汉三又回来了!”平时打闹也学着《英雄儿女》里的王成来一句:“为了胜利,向我开炮!”不过用得最多的还是:“吧个唧唧,交枪不杀。”

  要说我去电影院纯粹是为看电影,那是胡说。因为那会没什么娱乐,去看电影的人很多。大人来看电影,家里小孩就没人照看,所以带来的小孩自然也很多。这就为我们制造了绝佳的玩耍机会。小哥们们平时在学校受老师管,在家挨家长管,这下得空出来一回,可得疯一把。于是你就看电影院那黑糊糊的角落里,老有人钻来钻去,那是我们在玩捉迷藏;你正看着电影起劲,旁边一堆孩子“哄~~~”一下作鸟兽散,那是我们在玩警察抓小偷;你沉浸于电影凄美的爱情故事和悠扬的音乐中,忽然有个稚嫩的声音在耳边叫嚣:操你妈你妈b!大人们对于这些怎么能够忍受?我们只能各个被哄出电影院。出来怎么了?玻璃球、拍洋片、扔烟宝我们不是照样玩嘛!只是回家就要稍晚一点,时间控制在两位数会挨顿臭骂,时间控制在个位数皮肉就要做好思想准备了。


  谁是好人谁是坏人?

  别看那会小,对电影还是有选择的。起初是只看“打仗的”,且打得不热闹不看。后来觉得有些不打仗的也挺好看,但谈恋爱的坚决不看。再过几年我看了电影后也要提些问题,其中问得最多的就是:谁是好人谁是坏人?

  是呀,谁是好人谁是坏人呢?这也许是每个孩子都向父母问过的问题。这个问题有时很好回答,但是这种时候我已经不用他们回答我了。而当这个问题很难回答的时候,它本身就成了个问题。我就清楚地记得我看过《三国演义》后问过我爸这个问题(当然,那是电视剧),当时我爸不说话,眼睛盯着屏幕假装没听到,我张着嘴望着他,等他说话。过了一会,我又问他一遍,这次他涨红了脸说:“这里面没有好人和坏人。”我不明白,又问:“为什么没好人和坏人?”这次他绝望了,他终于还是没能逃脱这个问题。对于“为什么”他是知道的,但他也知道我是断然不会理解的,他能说什么呢?这只能作为我童年时一个永远的疑问。


  未成年人不得入内

  在我们选择电影的同时,电影也在选择我们了。慢慢的,并不是每部电影都让我们小孩看了。有一次,厂里组织职工看性教育影片,几个大点的孩子说要爬墙进去看看,我太小没爬过厕所那堵墙,没看成。回来以后,我问他们演的什么,他们只是说好看,但也说不上什么情节。于是下一次又有“未成年人不得入内”的电影我死活让我妈带我去,这次妈居然同意了。最后去了才知道是恐怖片,讲的是一个潜水员被污水辐射到身体,变成一个怪人,天天杀人。故事挺有意思,就是看电影的时候我妈老是捂我的眼睛,她说那镜头很吓人,叫我别看,可是我偏看,结果晚上不敢一个人睡觉,非钻我妈被窝里不可。


  变化

  其实我的童年并不是只有电影,我身边一直在发生着变化,但我对他们却无动于衷。比如八九年我九岁的时候,看到电视上有很多坦克开过天安门,厂里经常放革命电影,我依然有事没事晚上十点多才回家;十一二岁时厂里很少放免费电影了,我们就去仓库偷些电影票出来用,当然不是每次都成功;电影院里的座椅从硬板的换成海绵垫的,再从海绵换成弹簧,我依然需要直起脖子才能跃过前面的人看到屏幕;电影从社会主义国家的电影变成美国电影,我还是一场不漏的去看。直到我上了中学,我似乎才有所改变,或者说这个世界变化太大了,使我也随之改变。但是在电影院里看电影的那份感受却依然没有改变,每次电影散场后,我都会坐在座位上等人们差不多都走光了再走。我觉得从电影开始时熄灯的一瞬间,我就随着电影来到了另外一个世界,这个世界看起来和现实没什么两样,但在这个世界里却常常让我激动,因此在电影散场时我就会不知所以的坐在那里看着别人,看着人群嘈杂,看到人们从电影院里走出后去向不同的方向。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看他们,但我敢肯定的是,我在人群中看到了我的童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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机理不调,世界杯我看好非洲球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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