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盗》第三期

 


跟随阿兰达蒂漫游印度
◎ 何小竹


  读完这部小说,我首先想说的是,封底的评介虽然像所有印在封底的评介一样充满了溢美之词,但是,《微物之神》完全担当得起这些溢美之词。

  我有很多年不读那种意识流的、诗化的小说了,觉得它们陈旧、过时。但《微物之神》的“意识流”的结构和“诗化”的叙述,却让我倍感清新和亲切。我有躺着阅读的习惯,而《微物之神》就是一部特别适合躺着阅读的小说。我完全进入到一个没有时间的世界里,感受着一种失去了身体重量的飘忽。我甚至希望这部小说是我自己——而不是一个叫阿兰达蒂.洛伊的印度女人写的,因为她实在是写得太好了。

  印度是一个神秘的国家。它的神秘不是因为它古老的文明和漫长的历史,而是因为我们对它太不了解。从地理位置来说,它是我们近在咫尺的邻居。但在我们的心理感觉中,它比美国还要遥远。小时候读《西游记》,模模糊糊地知道了有一个地方叫印度。再然后是六十年代的中印边境冲突,关于印度的概念才由神话进入现实。但由于相关报道并不清晰,可以说,对印度这个国家我们依然是一无所知。直到八十年代,我们看到了《流浪者》和《大篷车》这样的印度电影,才开始对印度有了一些感性的认识。这种认识包括:1、印度是一个等级森严的社会;2、印度人成天都在唱歌和跳舞。可想而知,这种由电影得来的印象和认识,与实际的印度相差何止十万八千里。

  相对于电影而言,文学作品传达的信息可能会更丰富和“真实”一些。比如,通过对托尔斯泰和陀思妥耶夫斯基等作家作的阅读,我们得以了解俄罗斯;通过对马尔克斯和鲁尔福等作家的阅读,我们得以了解拉丁美洲;通过对川端康成和谷琦润一郎等作家的阅读,我们得以了解日本。虽然,这样的了解都只能说是在“一定程度上”的。但是对于印度,我们始终缺少哪怕是“一定程度上”的机会和途径。中国人从上个世纪初就“引进”了泰戈尔,在中国的诗歌爱好者中,几乎人人都读过泰戈尔的诗歌,少量的人还读过他的小说(如《沉船》)。但是,我们依然不了解印度。因为,泰戈尔的诗歌和小说是很不印度的。由于他的身份和地位,他整个的生活是脱离于印度现实的,至少不是一个典型的印度人的生活。这自然会反映在他的作品上,使得他的作品虽然具备“世界性”,但却缺乏“印度性”。很奇怪的一个现象是,除了泰戈尔,近百年来,我们再没“引进”过第二个印度诗人和作家(至少在大众阅读的视野内是这样的)。直到几年前,我们才看到出生在特立尼达的英籍印度裔作家奈保尔撰写的“印度三部曲”。通过这部浩大的纪实作品,我对印度及印度人有了超过以前任何时候的了解。但是,让我不满足的是,奈保尔在书写印度的时候,所用的眼光并非印度人的眼光,而是英国人的眼光。他虽然从血缘上是一个“印度人”,但他所受的文化教育,却完全是一个“英国人”。而我想要知道,一个真正的印度人,是如何感受并书写印度的。

  正是基于这样的理由,我才从最近的新书目中,挑选出印度作家阿兰达蒂.洛伊的长篇小说《微物之神》。尽管这位作家的名字我也是第一次看到。而事实上,这部小说满足了我的这一期待和想象。小说对印度的描述与刻画,不是那种奈保尔似的外部观照,而是从内部展开,由内向外地呈现出来。当目光跟随阿兰达蒂.洛伊的那些琐细而又跳跃的文字漫游的时候,丝毫感觉不到生涩和阻隔。这种阅读经验让我想起了二十多年前对于马尔克斯的《百年孤独》的阅读。而我也一下明白了,这位印度女作家之所以要用这样的方式来叙述印度,其理由也与马尔克斯一脉相承。因为对于像印度和拉丁美洲这样的神秘之地,只有使用这种超越了时间束缚的小说语言,才足以表达和呈现,才足以抵达“真实”。

  我还发现,要用“我们的”语言去复述《微物之神》这部小说的“情节”是既危险又不可能的。整部小说就像一副扑克牌,每一个读者都会拿着这副扑克“洗”出自己看到的“故事”。因此,任何复述出来的《微物之神》都不可能是阿兰达蒂.洛伊的《微物之神》。阿兰达蒂.洛伊的《微物之神》只存在于阿兰达蒂.洛伊的《微物之神》的书页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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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小竹,男,1963年生。诗人、作家。代表作有诗集《6个动词,或苹果》,小说集《女巫制造者》及长篇小说《潘金莲回忆录》、《爱情歌谣》等。现居成都,为居家写作的自由职业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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