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盗》第三期

 


盗马贼
◎ 以下简称刘某


  那年秋天,我出门散散心,走一走看一看,没想到走到了西藏。从高原下来,我才发现花了近两个月时间和8000多元学费。是的,透支得很厉害。

  记得回学校那天,大约下午五点,校足球联赛如期举行,阳光黄灿灿地照在草地上,每个人的面孔都很清晰,发红光。我觉得,这些人都活着,可真好!

  我去西藏的想法比较单纯。我希望,每天都能遇到不同的人、新鲜的事。我希望,想走就走,想停就停,打一架就逃走,遇到舒心的风景就停下来观看。我希望,在姑娘们身边,尽情装酷,吐口烟,说,明天又要去远方。总之,我希望,一觉醒来便是一个崭新的世界,谁也管不着我。所以,我去过很多地方,事先都没有计划,包括西藏在内。

  我和楠哥从马鞍山出发,搭火车去三峡方向。说搭火车,因为我们没买票。当然不是忘了买,是根本就没打算买。如果西藏早点通火车,我就不必花那么多车钱。汽车上逃票太难了。当时路过一座城市。楠哥说,瞧瞧,这就是闻名遐尔的“中部淫都”!往外看,和别的城市没什么不同,但因为这个外号,我觉得每一盏霓虹灯下都有故事。感谢这座城市给了我一个好心情。接着,火车开进田野,车外燃起一堆一堆的火焰,烧稻草的烟味特别好闻。好家伙!我说,兄弟你看看,咱要进入魔界了!楠哥说,操,刚才有个地方像伍佰烧房子,海边那次。我们在车厢连接处抽烟。我说,别去三峡了,咱去西藏吧,去当盗马贼。别激动,楠哥说,再来根烟。好吧,我们去西藏。

  虽然事先没计划,但也不是偶然的。我有个想法:为了堵别人的嘴。人家常问,去过西藏吗?我说,没有。这时会出现两种情况:一、人家就不和我谈了。搞得我盼着他再说点什么。莫名其妙。二、人家说西藏如何如何神秘,滔滔不绝。言下之意,你就遗憾吧!不到长城非好汉,不到西藏非文艺青年。可笑吧?可那时候我会觉得心虚。再怎么说,一个那么好的地方没去,是有点可惜了。

  有张明信片,上写着:香港真好,花花世界真好,我想去香港。香港可以换成上海、巴黎、洛杉矶。今天我到上海了,想起那次去西藏:在路上真好,自由自在真好,我又想上路。

  路上的事太多,短短几天,就能留下极丰富的回忆。我还常产生幻觉,总觉得许多地方在哪里见过。在童年,在梦里,或前世。可能是空闲太多了吧,容易空想。两个人走着,有时一天也不说话,这不是逛街买衣服,就觉得没什么好说的。累了,睡会儿,醒过来,阳光白花花的。

  那时在修青藏铁路,许多工人沿着公路铺铁路。铁架上飘着红旗,墙壁上刷着标语:奉献青春,造福高原,某某局与铁路共存亡,等等。我们也能遇到女人。我说的是,发廊里的川妹子。她们在工地旁边做生意,也卖烟酒方便面。路边的,稍微张扬一点,挂一串霓虹灯在门檐上,从门口走过,像走到了八十年代初期。她们用的洗发水,来自棕色的玻璃罐子,在用飘柔、海飞丝之前,我们就用这个。现在青藏要通车了,不要光给筑路工人评标兵,川妹子们也该评上。

  好了,来说说西藏。

  西藏是个很宽敞的地方,眼睛可以随便眺望。我从小生活在拥挤的地方,很希望能看得更远些,这儿给了我足够的空间。我们总是说,灵魂离现代人很太远啦!所以有人说,西藏能看到灵魂深处,换一种说法是,到了西藏灵魂得到了净化。这纯粹扯淡!去高原逛了几天就升华了、净化了,没那么便宜的事儿。我觉得,看到什么就说什么,这样比较好。把话说得太玄乎,听起来有意思,却不太可信。

  我们从青海入藏,先去了藏北草原。

  草原风光好,我们待的时间比较长。我的感觉是,西藏人跟野生动物一样能忍耐。举个例子,藏北草原上,冰雹从不打招呼,一转眼,噼里啪啦地砸下来。我们躲在牧民帐篷里,冷得直哆嗦,盼望烧点热水。藏民好客,帮我们烧火烧水。有个小姑娘,赶羊回来,浑身湿透了,战战兢兢的不进帐篷。我们叫她过来烤火,至少把衣服弄干吧,她笑着不动。我以为她害羞。后来才知道,人家遇到这种情况从不生火,做为燃料的粪便太珍贵了。太阳会把身上的泥水晒干,剥掉泥巴硬壳,继续赶羊,继续遭遇冰雹。我们也算是能吃苦的人,在那儿觉得很不好意思。

  离开藏北草原,我们到了拉萨。

  拉萨消费很高,比北京高,有个网吧,竟然十几块钱一小时。我打电话给同学,叫他们帮忙点名。你小子在哪儿啊,同学问。拉萨呢,我说。拉萨?放屁,我还在南极呢,赶紧回来。为了证实我真在拉萨,没在学校旁边的小房子里,费了老半天劲。他们劝我回去,拉萨看看就行啦!可我想,既然已经来了,为什么不一直走下去,下次指不定什么时候再来。不过同学说的没错,拉萨看看就行啦。

  然后,我们去了日喀则,再徒步去珠峰。

  中国人多,大家跟兔子似的窝在一起,进藏后忽然发现周围没什么人,感觉到了国外,偶尔碰到的又多是外国人,这些貌似探险家的家伙给人拍电影的感觉。异国情调就相当浓。在一处海拔很高的山口,我们碰到几个以色列人,他们搭起帐篷,用酒精灯煮咖啡。在方便面都煮不熟的地方,把咖啡煮得那么香。这帮人的设备真不错。要知道,周围就是雪山蓝天,躺在里面,可随意欣赏。我觉得,很有可能,这帮老外比朝佛的藏族人境界高。

  最后,我们回来了。我们带回了许多藏式装饰和几把藏刀,内地超市门口也有卖,只不过贵一些。那个小姑娘送给我一大串银饰,挂在腰间的那种。我们在她家喝了青稞酒。他们捧着酒站你前面,不停地倒酒,一杯接一杯,第二天发现脑袋伸到帐篷外面去了。我实在没什么送她,就把随身携带的照片给她。她没要那么多,选了几张在深圳拍的。

  我对楠哥说,我们去西藏吧,我们是盗马贼。张楚好像说过差不多的话。盗马贼,是田壮壮的一部电影,很闷的片子,多难看啊!但那时候我们很有耐心,看不懂也要去看。在某种气氛感染下,我们愿意委屈肉体,享受刺激和浪漫,这跟举杯痛饮差不多。出来混迟早是要还的。我的身体不如原来那么能折腾了。等我老了,我可以说,至少老子曾经年轻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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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下简称刘某,81年生于江西。走走路,踢踢球,看看电影,写写东西。爱花花世界,爱悠悠山河。现居上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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