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盗》第一期

 


飞过去了的,拦不牢
◎ 丁咩


  肯定有更好的事物,值得去爱。

  不知不觉写下这样一句。我不知道这句话与下面的内容有没有关系,至少,这是我一直相信却不好意思说出来的话。在生活里面,我如果突然变得这么文绉绉,那肯定就是:我在认真恋爱。我另一部分成功的恋爱,都是粗暴的结果。

  在18岁时候,我买到一本比较朋克的、先锋的杂志,上面说:“活到27岁,就去死。”当时,我不明白这句话。后来把它借给谁谁谁看了,他或者她也不理解。但大家都装做深得精髓的样子,看到中年人不满,就诅咒:劈人,老早好死了!

  从那时候起,我们自以为很酷,经常把这句话挂嘴边。

  有一天醒来,我已经二十七了。早晨,阳光妩媚。伸懒腰的时候,想到这句莫名其妙的话,就笑。这么酷的箴言该让元谋人听。我还没有活够,而他们差不多在这时候,就“恩”地一声挂了。一句箴言,让元谋人在泥巴里等成了化石。

  在民间故事中,也有变成化石的。我们的县城就有一座山峰,叫石夫人,她是县城文化上的标志。一进到县城,绕过遮挡你视线的建筑物向东边眺望,你就能看到她发髻高高盘着坚定地站在那里,等待她的爱人,立场鲜明地站在爱情这一边。
  
  我曾经爬上过她的脖子,而她的头顶是无论如何再也爬不上去的。准备爬到头顶的一般都是准备殉情的情侣,因为脖子到头顶这个部位基本上是垂直的,就是攀岩高手也难办到。即使爬上去了,下来的时候基本上没有地方可以落脚,这个时候人就好象一只蚂蚁,站在瓶子盖上,而周围都是汪洋,只有等直升飞机来解救。当然我们县城没有飞机。

  对殉情者,警察会准确地找到他们在山下的尸体,并通过身份证通知他们的家属。这些情况我是没见过,我听人说的。反正这么些年没有殉情,总是好事。

  石夫人脖子部位的岩石上,会留下很多人用油笔写的爱情誓言。比如“张萍,我爱你一生一世”之类的。有时候,誓言的下面,留着一串串电话号码。我按照上面的号码,打过去,里面的机器人很多回答说您拨打的是空号。

  我每次看到她在阳光中的轮廓。她是那种死也等待爱情的人。因而我会想起一个朋友,我要说的是六回。
 
  六回,我看到这个名字,是在大学的时候。

  最早,我也记不得他在那里发的诗,可能暗地病孩子网站。上面有很多橡皮上的诗人写的诗。我通过暗地病孩网站,发现橡皮网站的。我在大学的时候加过六回的QQ,他说他到过金华,也有朋友在师大读书。我记得好象是这样。那一年可能在闹非典,我临近毕业。我通宵达旦地在打一个叫奇迹的网络游戏,为了游戏里的宝石,跟程序一样地守在一个地点,拼命地喝药水,杀出现在地盘上的可疑人。我在游戏里面爱上了一个上海的老女人,后来她发给我,她拍的松赞林老喇嘛的照片。那段时间被游戏弄死了,晚上抽很多烟,打到早上六点,然后黑着眼眶去晨跑点到,去食堂拿两个馒头什么的,吃完睡到中午12点,起来吃饭,继续打游戏到第二天早上六点。那里有兴趣看诗还是小说什么的。

  当时,寝室里的同学老朱是文学社的主编。大一的时候,老朱花了一个月的时间,写了厚达好几本纸的小说,我不得不佩服,写那么长,真恐怖。我们的写作课老师看了,高度评价,说是中国的麦田守望者。当他写完的时候,天刚亮。他说写好了,就蒙上被子睡了30多小时。我想中国的麦田守望者,应该看看。看了之后,感觉读起来很困难。小说很政治道德化,写了一个知识青年出了社会进入到体制内,认识到官场游戏如此黑暗,作了痛苦的挣扎。故事很压抑,更主要的是他模仿这些非常政治的东西,不对胃口,语言也很说教。即使这样,他还是师大的“精神批判的领军人”。很多学校里的老“文艺工作者”都这么评价。

  我与他是很好的朋友,几乎无话不谈。但只要涉及到文学艺术上的问题,我们分歧冲突很大,不惜相互攻击起来。在这一点上,我今天觉得自己很狭隘,为什么强迫别人接受自己的观点,而自己的也不一定就正确。当然现在知道,我们在趣味上根本不是同一类人:我低级,他高级。

  最初喜欢读诗是高中的时候,读了一本《跨掉的一代》的书有关。由于少年的猎奇心理,里面描写到疯狂的性交,我想这样地敢于袒露自己内心的人不值得敬重吗?之后,在大一的现当代诗歌鉴赏课上,听老师讲到80年代的诗时,才接触到当时韩东写的《你见过大海》,象奇妙的迷宫,又符合生活常理,好象一列飞快的地铁飞啸而过,惊讶于他写的大海让我陌生又熟悉的。
学校里其他人的诗歌小说。很无聊。我当时也在写小说诗歌,断断续续,排遣无聊。我知道自己根本不是这块料,写的诗自己都觉得不忍卒读。

  总之,关于我上学时候的内心状态是空虚孤独。仿佛一个人飘在太空中,什么声音也没有。

  后来我去杭州买乐器,接触到一个老乡。他背着“为人民服务”的绿军包,流着长长的胡子,特别瘦,眼镜靠在鼻梁上,象我认为的诗人。他给我一张红色的名片,上面印着他的网站地址。我回金华后,按照地址打开网页。看着那些距离我非常遥远的诗歌,一句句地去分析,他想要表达的意思。他写了一些歌颂毛主席的诗,歌颂月亮与姐姐的诗。我不知道我是不是被感动了。他的诗写得很高尚,象如今我们的校长开会时候一般正经。

  到这里为止,我想,我要谈的关于我的孤独快结束了。

  大学荒废了四年,谈马拉松恋爱,搞乐队,打网络游戏。我遗憾的是,只有最近工作这两年,我才重新关注我曾经喜欢的诗歌与小说。

  说到六回,应该从乌青说起。

  乌青。我自小时起,右眼上就有不大不小的胎记,水浒人物杨志就有这样的胎记,直到后来,杭州二院有了一种美国进口的激光治疗仪。自打小学上学第一天起,就有老师同学问我的眼睛,怎么乌青了?小学的时候我不懂,只是说被火灶的火星给烫伤。到后来明白这是一种顽疾时,自卑得走路都是低着头,盯着地面好象找钱一样。乌青的诗歌小说,留给我非常好玩的印象,他对电影特别着迷,我觉得他有时候把电影的结构运用到小说与诗歌中来。我是在南京先锋书店,买到《芙蓉》,走在路上读到乌青早期的小说《养鸡养鹰养蛇》(不知道题目记得对不对),读起来很荒诞。人物的行为让人觉得备受压抑,故事的发展变化不可琢磨,象黑色的巨大的旋涡,而里面的主角就是运用语言的大棍子搅动故事旋涡的人,粘稠而又黑暗,面容模糊。让我想到残雪的作品,有点歇斯底里。这个小说,我当时非常喜欢,也就是这种黑色的酷,不明白他要表达的是什么意思,莫名其妙荒诞。故事本身不好看,有点象征,又不象是。看完了觉得叙述有点意思,故事没有什么意思,完全超出了阅读习惯。《芙蓉》上介绍了乌青的籍贯,我看到呀,老乡。好象也是那一期,有乌青的诗。

  《对白云的赞美》《白毛男》《怎么办》《我是一只宁死不屈的麻雀》。看完心想,疯子啊,这样随意都能写出诗来啊!于是咯哒咯哒地火车,载着我和这本杂志回到大学宿舍,我拿起笔模仿着写下稍微让我满意的诗,也写模仿着了一个小说。今天乌青的作品,总有让人不断读下去的兴趣,因为我不知道下面等待着我的是什么。有些小说,他很冷静,跟旁观者一样,但其中的一些语言象阳光下的一片碎镜一样,时而闪烁着深远的忧伤、时而通过向你眨眼做鬼脸,时而让你对着故事捧腹大笑,有时候我怀疑他是不是金·凯瑞了。这一切源于,他的那个鬼马狂想的脑袋。他容易陷入一种能力无法左右的事物中,从他的博客上,看到文字里流露出的敏感脆弱,正如我经常碰到而烦恼的事,我感到分外亲切。兄弟,一切都好。

  上面我说过,在上学的时候加过六回的QQ,我当时不知道他是乌青弟弟。

  我看了果皮DV,其中有两个,一个是杀手B,一个是星座v。杀手B站在窗口,自言自语,记得他说成都不象家乡有鱼可钓,还虚拟了一只手枪,好象这样,我现在完全凭记性写,不知道有没有出入。后来一个星座v,好象默片,屁声音一点也没有。不知道题目什么意思,大概就是没什么意思,我现在也没想明白。但是这个DV我看到六回正面,大光头,给把真枪就是杀手了,为什么又是B,难道还有A—Z吗?

  去年,办公室有台破电脑,下班了,我很无聊,又看了一遍。我后面有8个人在看这个DV,因为他们看到默片里的人莫名其妙地晃到空地上,滑稽。结果我干脆把耳塞拿掉把音响打开。大家都对六回手上拿的闪闪发亮的饭锹很好奇,在这个没有煤气灶与锅碗瓢盆的地方,他莫非要拿来炒空气?结果,是怎样,大家都看到了,他拿来挖坑!再接下来,是一层又一层的报纸,等待啊等待的过程中,突然,六回的笑露出两排惊喜的牙齿,然后高兴地啃起来。同事们脚笑劈叉的有。意外死亡的结果很酷。这是能带给大家快乐的六回。大家也肯定看过这样的DV,六回是个可爱的人啊。在生活中,我们见过一面,我更多的是通过果皮了解他的近况,和写作。去年,他写了本诗集,继而看到果皮上探讨爱情话题的热潮,他的诗非常生活非常真实,有一些不好意思讲出来的想法,六回都很自然的作了诗,比如最近他写的关于金鱼和蝌蚪的时候,写到自己很想告诉别人,自己养了这些东西。恰巧,我养了三种植物,也在宿舍走廊上整日洒水,希望引起注意,好象这个改变值得炫耀一样。

  我的朋友六回,我在他的诗歌中感受并相信的一点是爱情与真诚。
  
  我读六回的很多诗,我比较喜欢《爱情就是魔力》这部。

  事实上,爱情我相信的。我相信爱情的存在,我也相信她绝不会轻易发生我身上。要么我喜欢你,而你只对我有好感;要么我爱你,而你只是喜欢我。当然,反过来的事情也有:你喜欢我,我对你只有好感;你爱我,而我只是喜欢你。虽说世界上女人这么多,按几率来,爱情可能性很大,这种可能性又在谁的身体里,我又怎么保证自己恰恰能认识她。所以想来,爱情的虚无大于爱情的实在。寻找太辛苦了,且不能保证寻到的爱情不会夭折,更多的时候“爱情”这样美妙的东西是一场竹篮打水的春梦。所以爱情,对我来说,是别人的事。“爱情”不如“女人”来得实在。可是,读了六回纯粹、清澈的诗,心里犹如见到了爱情美好的身影一样,不甘心。爱情的问题,最后变成了坚持与放弃的问题。什么时候应该坚持,什么时候应该放弃,这样的分寸很难把握好。烦恼的问题啊,我提它干吗啊。
 
  现在两点三十七分,在过去的20多年里,我妈一直想把我改造成为基督教徒,一刻也不得清静。她总是在抱怨,这个世界充满了罪恶(这一点,她没说错)。她对我强调,你如果现在不相信耶酥,以后灵魂下地狱,你悔来不及。与许多家里信教的年轻人一样,死亡这类事,离我毕竟遥远,她吓唬不了我。

  但听多了这样的话,有时候,我闭上眼就看到,我赤着脚,在地狱里被火焰烤的通红的岩石上跳,身上爬满了蜥蜴、蛇类蝎子,痛不欲生。而我妈,她老人家,在蓝蓝的天空下,高高的云朵之上,拿着本赞美诗,歌颂上帝的同时,也为我潸然泪下。

  当然想多了,我总有些不安。说起来,我妈是有信仰的人,有点迷,那也是信。她常说,飞过去了,拦不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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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咩,浙江温岭人,中学教员。年龄27,未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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